閱讀感想《行過地獄之路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》

AnnAllen
10 min readJul 10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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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背負地獄,追尋萬物初始的光。」

《行過地獄之路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》書影

寫作要素:
《The night we met》悲傷迷人的旋律單曲循環
數年前、大三下的某個星期日的整天
1073304的宿舍時光
幾杯茶的佐伴(那個時期或許是 Twinnings 的 Earl Grey
閱讀此書後心中的動盪與滄桑
虔誠地撰寫此文的信仰之感

零、目錄

一、故事內容
二、讀後情緒
三、關於,愛
四、關於,死
五、結語

一、故事內容:

杜里戈是一個聲譽卓著的外科醫生,是戰爭英雄,也是個偷腥慣犯。

五十年過去了,在絕望的戰俘時期和無愛乏味的婚姻生活後,杜里戈的靈魂早已冰冷塵封,活在由愛與戰爭構築的寒冷地獄,只能依偎其他女人的胴體取暖。

這天,他在情婦床笫間半夢半醒,思緒飄向遙遠的回憶片段:飄向那段青壯時期遇見親戚艾咪即瘋狂墜陷的戀情、飄向淪為戰俘後目睹的駭人飢餓和嚴厲暴行……

青年時期即使違背倫理仍深深愛慕、壯年時期戰俘營中捶頓自身渺小卻不放棄救命、晚年嘗試踰矩荒誕卻始終空虛寂寞──即使如冬之獅、秋之蟬般,輝煌已盡,杜里戈始終掙扎、追尋那萬物初始的光,至死方休。

二、讀後情緒

快樂的人沒有過去,不快樂的人除了過去,什麼都沒有。

手指滑過最後一頁,但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慢慢靠攏、攫握著,就像以為已經輾平了整座冰山,但隱藏在海平面下面偉岸巨大的部分卻才正要緩緩地升起。

好適合放首《The Night We Met》佐伴這股悲哀的韻味。

旋律優美,令人隨著歌聲輕輕搖晃,深深著迷的同時又幾近泫然欲泣;正如此書用詞典雅精緻、字句間卻讓讀者反覆感受著一股深沉的悲苦。

好書值得一讀再讀,偉大的書則會逼迫你反覆閱讀自己的靈魂。

作者Richard Flanagan將生命深沉的哀傷凝結於書頁上,讓讀者沿著字句呼吸著杜里戈的孤獨,而每回吸吐都像是命數已盡的最後一次,但卻又恐怖殘忍地永恆輪迴下去。

閱讀此書時,讀者會因為美麗的詩歌和真誠赤裸的情感而不斷地心蕩神馳著。讀第一次僅是看過地獄,讀第二次方是真正行過地獄,字句都讓讀者走訪地獄的同時,深刻地反芻自問:關於愛,與死。

三、關於,愛

「杜里戈隨手翻閱,引起他注意的卻是天窗灑下來呈對角線的光束。四處都是在陽光攪拌下翻轉抖顫、不時揚起又落下的微塵。」

他們相遇前,杜里戈再次看見那道澄澈美麗的光芒。
是上天安排他們邂逅,也是命運註定讓他們離散。
杜里戈在詩歌中陶醉,邂逅了髮間掛有鮮艷大紅茶花的艾咪。

「她的藍色眼眸燃燒如瓦斯火焰。狂暴之物。」

是一見傾心的愛情啊。別說我老套,但我身旁真的有朋友是擁有過一見鍾情的愛戀的:霎那之間,破碎的靈魂終於找到契合的那塊,生命真正完整了──哦,你也在這裡嗎。

那神祕難解的光降臨在原本清晰順遂的道路上,讓杜里戈墜陷。
墜陷,在狂野自由、沒有未來的瘋狂中。
靈魂伴侶,沒有她就會飛裂成百萬個碎片。

「他讀書。一本也不喜歡。他在字裡行間尋找艾咪。她不在。他踱步街頭,瞪視人們的臉龐。艾咪不在那兒。」
「她要的不是舒適自在,而是煉獄。」

杜里戈和艾咪在遇見彼此前,都活在安全不變的人生中;邂逅彼此後,才發現自己渴望著變動、刺激的生活。
想衝破世間的倫理枷鎖,卻始終自鎖於道德的牢籠之中。

「愛情就像宇宙觸摸你,並且在你身體裡炸開,同時你也炸向宇宙四面八方。」

最終,在Flanagan一句句對於情慾露骨卻詩意的敘寫後,杜里戈和艾咪的世界終於以相同速度墜陷。墜陷於慾望和愛情的漩渦中,於流動著海洋時間的旅館中。

但是。

這個看似永不結束的夏天終於像飆車者的車毀人亡,在某個星期天晚上軋然結束。基夫說他知情。從頭到尾都知情。

隨之而來的戰爭更是硬生生地拆散了他們。

「他知道他得任由戰爭將他帶到不知何方,然後沒人知道他心裡最深處藏著誰。」

從此,杜里戈所見、那道燦亮的光芒漸漸消隱於戰火漫天中。
但杜里戈仍懷抱著希望,艾咪仍鮮明地烙印在杜里戈心底。

但數年後,元配愛拉寄來戰俘營的信件中有則剪報,上面寫著:艾咪 · 馬偉寧,死於一次廚房瓦斯爆炸中。

那雙藍色眼眸燃燒如瓦斯火焰。
世界就是如此,就是如此。
他從此墜入地獄。

而杜里戈不知道的是,愛拉這輩子對他就只說過這麼一次謊。

就算杜里戈從戰俘營中安然歸來,但他像是凱旋歸來的奧德賽,憎惡原封不動的歲月,亟欲航向未知──起身時卻迷惘:可以,去哪呢?
母親、童年、艾咪,如夕陽西下後的黃昏已經遠颺。
好孤單啊,除了過去,他什麼都沒有了。記憶在散碎的偷腥日子中忽遠忽近。

「我有個朋友住在福恩樹村,教鋼琴。她非常懂音樂,我則是音盲。有一天她說,每個房間都有屬於它的一個音符,只是你得把它找出來。她開始唱歌,高高低低。突然間一個音符碰到牆壁彈回來,又從地板升起來,讓房間充滿完美的共鳴,形成漂亮的聲音。有點像你扔了一顆梅子出去,回來的卻是整座果園。艾文斯先生,你不會相信的。音符、房間是兩個不同東西,卻找到彼此。這說法聽起來……很對。

我沒有胡說八道吧?艾文斯先生,這會不會就是人們說的愛情?那個回來尋找你的音符。就算你不想被找到,它還是會找到你。有一天你會找到一個人,所有的一切都變成漂亮的共鳴彈回來。這講法很對。很美。

我講不明白,是吧?我一向不擅言詞。傑克跟我就是這樣。我們並不真正了解對方,他有我不欣賞的地方,我也有他不喜歡之處。但我是那個房間,他是那個音符,現在他走了,一切沉寂。」

作者 Flanagan 對於愛情好美麗的比喻。
而在艾咪死後,杜里戈的一切沉寂了。他任由愛拉、眾人帶領著他。如同行屍走肉般地行走於地獄之路。

無愛的愛,還能稱作愛嗎?
作者 Flanagan 給了這樣的愛一個絕望深刻的說法:

「那是兩個受苦無望的人住在一起,稱不上是愛,也不是不愛;一同生活卻未共享人生;那是由感情、疾厄、悲劇、笑鬧、心血織成的羅網,那是婚姻,屬於人類、恐怖莫名的無止無盡──他們是家人。」

這或許是本書令人感到恐懼卻又醉心之處:逼迫你反覆淘洗打磨,對於愛情,抑或是死亡的定義。

「杜里戈明白愛的故事會延續下去,世界沒有盡頭。他將置身地獄,因為愛也是地獄。」

四、關於,死

日本詩人之水在死前留下的一首絕命詩,是個圓。

潑墨般,提筆由右上逆時針地圓滑地掠出一個圓後,收筆於殘缺。
遒勁有力,卻終於缺了一角的圓。
筆酣墨飽,如同杜里戈與艾咪那段共度甜蜜的人生、細漢對於自己偉岸身軀的信仰、小黑品嘗熱呼呼鹹酥酥油膩膩的炸魚店時光、畢格羅喜愛的爵士大樂隊當紅時期、中村上校傾盡生命貫徹的日本魂。
行筆飽滿處,筆跡卻漸漸剝離於戰火與暴力的摧殘。

Flanagan用細膩卻殘忍的文字將戰俘營中的殘酷暴行、駭人飢荒與醜惡霍亂描繪得栩栩如生,割肉剔骨地呈現一幅幅煉獄的景象給讀者。

「杜里戈幾近瘋狂地搜索,捏捏狂噴的黏液,摸摸抖顫的肉糊,希望可以找到下針縫合的地方。但是沒有,沒有任何地方可以下針,沒有一塊吃得住縫線的組織。血液就像小噴泉般湧出,好像他想掏空自己的身體。」

好難以想像反覆截肢後幾乎無處再截的殘肢。

他握起下一個病患皺巴巴的手測脈搏,要確定他已經死了。這人骨瘦如柴骷髏般蜷曲在那兒,渾身臭瘡。這骷髏突然震顫了一下,死屍腦袋轉過來。半瞎的奇怪眼睛像玻璃暴突在臉上,迷濛看不清,卻好像努力盯著杜里戈。

他的嗓門有點尖銳,那是個小男孩迷失在垂死老人身體裡。
對不起,醫師,我今早還不會死,讓你失望了。

杜里戈輕輕將他的手放回胸膛,骯髒的皮膚下是根根凸起的肋骨,好像等著曬乾的木樁。
他輕聲說,下士,就是這個精神。

杜里戈身為軍官,日軍尊敬而准其不用服勞役,但杜里戈所歷經的卻是心靈與精神上的折磨:身為軍官,他必須給日軍足夠的勞動人數;但身為醫官,他必須要取捨,有誰比較不會死。

「人們所求於他的東西遠超過他的所有。儘管如此,他還是成為領袖,任由這千人之眾引導他成為他根本不是的東西。」
「他們是日軍的俘虜,而他則被眾人的期望綁架。」

他不能顯露任何軟弱、痛苦和掙扎,為了眾人,為了他的 J 部隊。
於是他強壓所有負面情緒,所有真實的自我,上演著一場希望卻也絕望的戲碼。
杜里戈在上下戲之間反覆死去,以至於回國後屢屢踰越道德的枷鎖,都是為了要嘗試「復活」。

有些諷刺的是,在殘忍的戰俘營中唯一閃耀光芒的是:在中村上校砍頭、懲虐之前,為鎮定抖顫的靈魂而吟誦的俳句。
每個死去的生命,也都就此具體而微地成了一句句平凡、卑懦、可恨,偶爾閃耀著人性光輝的俳句。
聽啊,看啊。
小黑在飢餓中仍分食給細漢的袍澤之情、畢格羅忍受劇痛卻仍堅持吹奏致哀的軍歌、戰俘們笑談回憶時不忘撂下的幾句狠話……
都成了在地獄之中偶爾輝照的光芒。

之水的絕命詩,縱逸至末筆時,軋然而止於一個未盈的圓。
正如書中承載的這些角色,行船渡生命的河至另一岸時,一切都酣暢了、受損了、殘碎了,後歸於空白。
就像是那些遺憾悔恨我們都只能懷抱,人生是無法圓滿。

「就是這樣囉。」
「世界就是如此。就是如此。」

縱使全書都潛藏著深沉的哀傷,但仍有著一些綻露著光芒、令人莞爾一笑的片段。
就像是去小黑最愛的炸魚店,把那些魚都他媽給放生了。

羊頭莫頓站在憲法碼頭邊緣,探頭對著桶子大喊:「你們媽的全自由了。」
然後他把水桶一倒。
魚兒落入波浪聲裡。

隔天聊至酣暢處,可惡、善良、可愛的這群人又羞愧地回到炸魚店,向希臘老頭賠償損失。
「他是你們的哥兒們?」
希臘老頭抬著老眼,目光凝視著他們,微微點著頭。
畢格羅掏出鈔票,說:『是的,我們的哥兒們。』
希臘老頭搖搖蒼老的手指拒絕收錢。拿出紅酒、炸魚、薯片。
他們聊開了。

街道逐漸靜寂。他們繼續在店裡聊天,什麼都聊。夜色逐漸深了,酒吧打烊,但是他們不在乎。他們繼續坐,聊釣魚、食物、風向;種番茄、養家禽、烤羊肉;扯故事,講笑話。他們的故事沒什麼深意,重要的是彼此的交流;他們也談夢想的脆弱和美麗。

亮澄的燈光底下是暢懷大笑的人兒、透露舒適氣味的店鋪,整個氣氛感受起來好對、這些暢聊心事的人兒好棒、香醇宜人的咖啡豆子好香。
那是璀璨的人性在輝亮。

縱使那些因死亡鐵路殞落的生命。
縱使杜里戈置身愛與戰爭的地獄。
那鮮豔的紅色花朵,仍然奇蹟般地開綻於泥濘的小徑間。
那被杜里戈挑選的百名戰俘,在踏上命定的死亡前仍逐一上前向他致意。

上校,請保重。畢格羅跟杜里戈握手。

感激你所做的一切。

杜里戈臨死前,呢喃著《尤里西斯》,敘述奧德賽歸來仍胸懷遠方。

我決心

航向夕陽落下的彼方

浸沐於西方星斗下

直到死亡

即使杜里戈殞落,那些因他才得以燦亮的點點微光仍持續閃耀著啊。

正如同吳明益教授的推薦序:

「這是一本每一頁都具有啟發力道的小說,不是啟發你如何寫小說,而是重新審視『人究竟是為何而存在』的作品。每一個問題都如同鑿釘,如潛伏的猛獸,在黑暗中養精蓄銳準備撲倒我們、獻祭我們、昇華我們。」

「作為一個讀者,我於是闔上了書,以被清洗過的靈魂與雙眼向那個時代,向費納根致意。」

五、結語

<行過地獄之路>,一本偉大、造作與光輝並陳的小說。

鄭重地推薦給因為新的一年、想開始思考存在意義的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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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為豐富與深度。“Ever tried, ever failed, no matter. Try again, fail again, fail BETTER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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